酒剑诗琴皆弃我,唯有寂寥长。

【花方】何人斯·番外二·思有邪(一)

前言:预警均见第一章。本章开启新案件思有邪,前方小情侣腻腻歪歪,方少侠解锁新招式,笛阿飞持续在线。前文请翻阅合集。


何人斯·番外二·思有邪(一)


大约是终与李莲花交付了身心,放下了悬在心头两年多的隐忧,方多病这一觉睡得相当不错,甚至没再梦见前些日子屡屡出现在他梦境里那个咫尺之隔,却又终究遥不可及的李相夷。

 

到底隔着十年的光阴,纵然从书中、坊间传言中甚至于他本人的口中听到许多,终究不如亲见。不过,那些于方多病而言至多也不过是为了填补年少时那颗过剩的好奇心罢了。如今这人都归了他方大少爷所有,那些他不曾知晓,未与他同历的过去,以后慢慢听他讲来便是了。

 

方多病懒懒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在发现身侧的位置早已失了温度后,拧起身子朝传来饭菜香气处望去,果然见到那穿着素色麻衣的李莲花,正坐在桌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回想起昨夜两人做的那些荒唐事,面上一热,人却强撑着不想于这时在李老狐狸面前露怯。他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了好多回色即是空,还试图用李莲花疯傻时两人不知坦诚相见了几回的记忆说服自己昨日不过寻常,但最终整个人还是从头到尾红了个彻底。

 

方多病自暴自弃地用手拍了拍脸颊,掀开被子正要起身,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笑。他一睁开眼,便见到方才还在桌边的李莲花已然到了他跟前,手上拿着一套天青色长衫,见他要起身,还故意掐着嗓子问了一句,“不知今日少爷起身可需要在下服侍更衣啊?”

 

方多病面上更红了些,又气又恼地用他那大眼睛狠狠瞪了那故意伏低做小的李莲花一眼,大喊了一句不用,从李莲花手中抢过衣衫,再用婆娑步逃也似地奔去浴间不过一瞬。

 

李莲花瞧着被方小少爷睡成了一团的被褥,有些好笑地想若是他的婆娑步随时都如方才这般灵光,日后就算内力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至少这逃命的功夫,是连妙手空空见了都得夸一夸的。

 

他方才把被小少爷折腾乱的被褥收拾妥当,那穿着天青色广袖衣衫的小少爷便贼兮兮地从屏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一双圆眼滴溜溜地瞧着李莲花,也不说话。待到李莲花不明所以地走到浴间才发现这小少爷左手的衣袖已被他用素色的衣带绑了起来,而此刻正叼着另一根衣带手忙脚乱地想把右边的衣袖也束起来。

 

见李莲花来了,这乌发散乱的小少爷算是彻底放弃了努力,朝李莲花一通努嘴加手脚比画,把嘴里叼着的衣带丢进了李莲花的手心。李莲花拿着还带着某位小少爷皮肤温度的衣带,拉住了方小少爷主动伸过来的右手,把人带到了梳妆台前坐下,轻轻点了点对面人的眉心,笑了,“傻不傻呀,方小宝。”

 

方多病摇了摇头,耳朵却红得可疑,李莲花也不拆穿他,仔细把他的右边袖子也绑好,然后把急着去桌边吃饭的人提溜回来,按在梳妆台边,找来木梳细细把方小少爷炸了毛的头发梳顺,束起高高的马尾,最后从方小少爷丢在莲花楼的一干发冠中挑了一个,为他佩在了发上。

 

“好啦,小的已经为少爷收拾妥当了,少爷要不要对镜看看满不满意?”

 

“本少爷风姿卓然,随便收拾一下总不会差的。”方多病倒没有对镜自赏的喜好,随意看了一眼确认自己的发冠和头发都好好的,便急急拉着李莲花往饭桌边跑,像是生怕自己去晚了一刻便没有饭吃似的。

 

这点倒是和听到“开饭”就很激动的狐狸精很像。

 

李莲花托着下巴看着熟门熟路把自己拉到桌边坐下的方多病,又看着自称金尊玉贵的小少爷驾轻就熟地给自己盛好粥取了汤勺和筷子,甚至还不忘了试一试温度的模样,那在他脑海里一直是一团朦胧的一年多忽然便有了具象。

 

这一刻,李莲花只觉得自己的心底像是停了一朵蓄满雨水的云,沉沉地,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雨来。但方多病递到他手心里的粥碗很烫,几乎瞬间便把他恍惚的心神拉回了现实。

 

他把目光深深落在笼在窗边一片晨光中的方多病身上,伸出空闲的手比了比跟前这人不盈一握的腰身,忽然道:“方小宝,说好了长五斤半肉我才陪你去普济寺烧香许愿的,现如今这香也烧了,佛也拜了,你这身量我看非但没长肉还比我们从海边出发时更瘦了些,方少侠你这出尔反尔可不好。”

 

“呸呸呸,本少爷何时出尔反尔了,不就是五斤半肉嘛!”方多病把肉包子掰了两半,一半塞进李莲花的手里,“这来时赶路匆忙都没吃上顿好的,这去时自然得把这一路没吃上的好吃的尽数补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少爷一定说到做到。”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看着方小少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模样,李莲花莞尔一笑,咬了一口碗里的肉包,“那不如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若是到了扬州江山笑你胖不了五斤半,便算你输,反之则算你赢。”

 

“光赌没有彩头可没有意思,李小花,你不拿出点有诚意的彩头,我可不与你赌。”方多病喝了一口粥,嘴巴鼓鼓的,偏着头正苦恼要什么样的彩头好,便听李莲花淡淡的声音道,“若你赢了,这莲花楼便是你的了,若我赢了……”

 

李莲花的话音一顿,方多病便见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正落在他腰间那块他亲生母亲何晓兰留给他的玉佩上,他微微一怔,不知道李莲花究竟是什么意思,便见他用修长的手指在那玉佩上轻轻一击。

 

玉石轻响,“那你这块玉佩便归了我罢。”

 

“不过不论输赢,这次回去,我都该抽个时间去拜见一下方大人和何堂主。”李莲花的指尖拂过触之生温的碧玉,随即又张开五指猝不及防地在方多病腰间比了个尺寸,“好了,这尺寸我便记下了,方小少爷你可要言而有信喔。”

 

方多病哼了一声,在李莲花饶有兴味地目光中,破天荒地又添了一碗粥。

 

两人都吃饱喝足,李莲花按住了方小少爷要去收拾碗筷的手,在方多病不解的目光里起身去书桌的抽屉里翻出那根被续上的玉笛,随意往方多病处一扔,便被手比心快的方小少爷下意识接住了。

 

李莲花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偷眼瞧那方小少爷怔怔盯着玉笛发呆的模样,许是没料到李莲花竟还留着这当初他一时气愤说要与他断交时折断的玉笛,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续接着断处的金片,语气倒是带了几分怀缅,“没想到你还留着这玉笛,还给续上了,这金片虽薄对你这抠门的李大神医来说也是不便宜的。”

 

“这玉笛通体翠绿质地温润,且是方小少爷所用之物,一看便价值不菲,随意丢了岂不可惜?不过这金片嘛,确实贵,为了修它,我这来小远城的一路上即便是上了百川院的破刃榜,还是得冒险给人治病开方,才勉强筹得路费。”

 

“你说这值不值得精通琴棋书画的方小少爷为我吹奏一曲?”

 

方多病甚至不用回头,便能猜到此刻李莲花脸上合该是那他见多了的可怜模样,他有些好笑地想到这人竟是他的便宜师父李相夷,回了那人一句想得美,便把玉笛堂而皇之地别在衣间,穿过小窗,往那不远处的树梢上去了。

 

李莲花背对着窗,只能分辨出方多病踏在窗沿发出的响动,再之后的声音混在窗外鸟雀的鸣叫和振翅声中,细听才能发现那方小少爷此刻应该正用足尖踏着一根新生的嫩枝,站在他目之所及的最高处,风灌入玉笛的孔洞发出微弱的响声。

 

李莲花收拾好碗筷,正欲翻出莲花楼里最后半壶酒为方小少爷这难得的一曲助助兴,却忽听得不远处的树梢传来一声喑哑变了调的卜算子,他极力忍住没有笑出声,却听那方小少爷的怒吼从树梢上传来,“李莲花,你修笛子不知道笛子也是需要笛膜才能吹的吗?这笛膜都破了个洞,你让本少爷吹个寂寞吗?”

 

再便没有然后了,不知何处有一把横刀出鞘,携着金石呼啸之声劈开长空冲着方多病而来,那双边开刃的刀在晴天白日下也只映出一点寒芒,但被人刀剑相向的方多病却似乎全无察觉一般仍信步闲庭地立在那一根新生的嫩枝之上,一直待到这刀意将要落到他衣衫的那一刻,他才施施然地把掌中转着玩的玉笛一横,仿佛横剑在前,又仿佛那日在大雄宝殿上执着玉簪一般,用手中一柄脆极的玉笛接下了这当世第一刀客的一刀。

 

这可使山倾海枯天地倾颓的一刀,落在少年手中的玉笛之上却显得那般轻描淡写,只见那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少年双脚借力互踏,极为轻盈地向上掠了几步,却又以极为刁钻的角度旋身躲过了袭来的那柄横刀,翻身向下,在粗壮的树干上一连踏了七步,手中玉笛或点,或刺或如刀劈斩,最终如一柄飞剑一般从少年的手中飞出,堪堪擦着提刀人的颈侧飞过,裁下一段春柳,最后又落回了到了少年的掌心。

 

絮絮春风之中,除了飘白的柳絮,便只能见到少年一袭天青色的衣衫,堪堪落在杨柳枝头,唇角微弯,极为得意得持着玉笛浅笑。

 

“如何?”方多病冲不知从何冒出来的笛飞声挑了挑眉。

 

笛飞声接过自他身侧斩下的那一段柳枝,笑着往窗边看戏之人处一抛,嗤笑道:“你借我的刀意打我,还问我如何?”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不知是不是看到李莲花执着柳枝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来了,方多病那得意洋洋的笑容比方才更欠揍了些,笛飞声皱了皱眉,便听他理直气壮的开始胡诌:“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砍过来的刀都使出来砍我,那便是我的东西了,能借得了你的刀意这也是我的本事,你这自大狂可不能不服。你来评评是不是这个理,李小花!”

 

“这树上落下的柳枝本属这天地,落到了我的手心便是我的了。我想这刀剑亦如是。”李莲花的声音不疾不徐,从楼里出来没走几步便找了棵离他们不远不近的树靠着乘凉。

 

笛飞声原也没期望过这李莲花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倒是方多病听到李莲花的话面上一喜,好似凭空得了靠山助力一般,眼中闪过一道快意的光芒,仰起下巴朝笛飞声道:“你要是不服,本少爷今天还真想到些新招可以打到你服。”

 

笛飞声与树下懒洋洋的李莲花对了一眼,得到李莲花默许,又见这立于树梢的方多病今日脸色确实不错,方才过了一招也未见他显露疲态,便也不再顾忌招式,只收敛了五分内劲,横刀斩去。

 

悲风白杨是破而后立,至刚至阳的内力,而笛飞声的刀,则是笛飞声少时用无数同门的性命与鲜血千锤百炼出来的求胜与求生的刀。他的刀很简单,每挥出的一刀,不过是想在这冷漠与残酷的世间寻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不像李相夷的相夷太剑,六十四式都有一个相得益彰的好名字,他的刀至简,从未有名字,却是杀人的刀。

 

这一刀既出,便要斩断西海。这是他自十三年前领略过李相夷那一式明月沉西海之后于这些年间悟出的一刀。管他什么明月沉西海沉东海,他笛飞声的刀很简单,便是你从西海而来,便斩断了你这西海,你若从东海而来,那也一样斩了那东海!

 

“好刀法!”这一刀既出,刀意如海潮声势浩大,翻天动地而来,纵然减了五分内劲,方多病亦有扬州慢内功护体,却也不得不咬紧了牙关,全力对上这一刀。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百丈之下的千钧归元阵内,独自一人抵挡过无数武林前辈倾尽毕生之力的攻击,对战他那几乎不可战胜的便宜师祖,还有……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支撑着他从轮椅上站起来习剑,最初的那点光究竟是从何而来。

 

“虽是好刀,但本少爷的剑,也绝不会怕!”方多病咬住了被刀风吹到面前的一截发梢,横笛在前,极为自信且张扬地在这日光勾唇而笑,他手中虽没有尔雅,玉笛也无锋,却有似有若无的烟雾不知从何而来,继而遮天蔽日,这晴天白日之间的一方天地忽然成了永夜,而这夜里有一场避无可避的夜雨,扑面而来。

 

这一袭青衫间,有一剑,轻如夜雨,却沾衣即杀——夜雨沾青衫。

 

笛飞声不曾见过方多病这一剑,但李莲花却见过,只是有些可惜这少了七成内力辅佐的剑招虽然比往日剑意更盛,却终究只能破开笛飞声并非使出全力的一刀。

 

他自树底下站起身,看着笛飞声刀意被破后明显认真起来的神情,开始有些担心这两个打起架来就不知轻重的大爷会不会打着打着便动了真格。虽然方多病日日有他督促着修习扬州慢,可说到底他肺腑淤血还未清彻底,内力也不过剩下那可怜巴巴谁都看不上的丁点,此刻若是对上认真的笛飞声终是要吃大亏的。

 

李莲花叹了口气,用内力灌注柳枝,携着这柄“柔弱无骨”的剑踏着婆娑步想去阻那没脑子的“武痴”二人一阻。可他方才踏出一步,笛飞声的刀却更近也更快,而方多病将手中的玉笛一转,脚下似是依着奇门遁甲的规律踏出了奇诡难辨的步伐。

 

他执着玉笛轻巧地往前横劈,又是一剑竖挑,侧身躲过横刀,又是极快的十数剑,刀剑相击间忽见悠远天山而一轮苍月自天山而出,在那之后的每一剑都可见那如雾的白烟化作苍茫的云海,这不是方才的夜雨了,而是月辉,于苍茫云海间跃出天山,照耀千里同路人。

 

这是比方才更避无可避的一剑,但少了几分内力支撑终究被笛飞声斩散了云海苍茫,击沉了明月东升。

 

这一刀被一根极为柔软的柳枝缠住,霎时卸去了八分力道,最后剩下一分被方多病带着挑衅的笑拿细长的手指轻轻挑开了去,“你那一招很厉害,只不过打得过本少爷三分力气的关山月,劈得开西海。但沉在西海的月,本不在西海,还是打不碎的。”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间月。李小花,你看我这招关山月,如何?”

 

李莲花笑着点头说好,揽着方多病细瘦的腰便下了树,笛飞声本想嘲讽几句这一对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小情侣,但方才下得树来,便见那睁着一双大眼睛的方多病往他跟前凑过来,颇为熟络地伸手就拍他肩膀,他收刀的动作一顿,有些不明白这人为何输了还如此兴奋且聒噪,就听方多病兴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呐呐,阿飞,你刚才那一招几乎可以斩断山海的一刀真的很厉害啊,这招叫什么名字快和我说说呗?”

 

笛飞声皱了皱眉,脑中想着“明月沉西海、关山月、小楼昨夜又东风,回风还有什么劳什子夜雨沾青衫”这师徒两别的地方不太像,爱给剑招取些附庸风雅的无聊名字这点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不过他与方多病相识这么久,虽相处不多,也知道此时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这小少爷恐怕是要去寻尔雅再与他大打一场了。果不其然,他一偏头就见到不远处的李莲花小心翼翼地冲他摇摇头,而他回头对上那双不明所以但亮的发光的大眼睛,只冷冰冰地甩回去三个字。

 

“没名字。”

 

“这么厉害的刀法,没名字用起来多没气势啊,阿飞我跟你讲,你读书少没关系,本少爷可是在国子监上的学,文采好得很。你方才这一刀,颇有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意思,不如便叫九万里如何?”

 

所以,一身转战三千里的诗句和这招式名叫九万里有什么关系?

 

“不如何”笛飞声把刀用深色的麻布仔细包裹好了背回了背上,对上摇头晃脑对他的说辞表示不赞同的方多病道:“刀就是刀,招式便只是招式,多个附庸风雅的名字也没能让你打赢我。”

 

果不其然,又惹恼了爱炸毛的方小少爷。李莲花扶额苦恼地看着追着笛飞声进了莲花楼的方多病,只祈祷这两人可莫要在临行前再拆一次楼了。

 

万幸的是,这方小少爷大病初愈,精力也不比从前,甫一进楼时还嚷嚷着说什么九万里一听便比三千里厉害得多,说笛飞声此人不识好歹,但见笛飞声坐在桌边自斟自饮连个眼神也不给他,他倒也没再同笛飞声纠缠,在一楼捡了个离笛飞声最远的地方闷闷坐下,不多久捂着胸口咳出了一口黑血。

 

笛飞声握着杯盏的手一顿,便见李莲花急匆匆踏着婆娑步到了方多病的身侧,为他把过脉确认了人没事,甚至吐了淤血之后脉络更为通畅之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拉起呆呆看着掌心的血迹,明显不在状况之内的方小少爷去了浴间。

 

不多时便有细细的水声响起,再不久,李莲花便拉着仍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被笛飞声打得吐出淤血来的方多病坐到了桌案边,伸手为方多病倒了一杯热茶。

 

方多病对着洗净的手掌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而李莲花见他这般不禁莞尔,伸手轻弹了一下小少爷金贵的脑门,才听得那人轻轻地“呀”了一声,回过神来了。

 

不过是见到李莲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便乐得眉眼弯弯,望向笛飞声那眼神里几乎要满出来的那些得意洋洋的情绪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看得笛飞声直摇头,最终决定不去理会那两个脑子大概多了根弦的师徒,从衣中掏出昨天他们落在酒楼里的信笺,冷冷丢在了桌案中间。

 

方小少爷捧着杯盏睨了那封仍泛着女子脂粉香气的书信皱了皱眉,笛飞声抱臂瞧着方多病装蒜,而那想着天下第二的陪练果然不是那么好请的李莲花叹了一口气,从桌上取了书信,认命地给这屋中杵着也不知道较什么劲的两尊大佛读来。

 

这信纸是金粉点缀又染了枫色的红叶笺,一看便价格不菲,不过这信上写的字嘛,却不敢恭维,不知是这写信人有手抖的病症还是这人写信之时极为惊恐,这封信甚至在墨迹还未干的时候便被折了起来,故而墨迹晕染字迹重叠难以辨认,李莲花皱着眉,艰难地从中辨认着字迹,却在看过书信大半内容之后心下一沉。

 

一旁等着听信的方多病久久不闻李莲花的声音,想到此信来自江山笑,还以为是那个李相夷的旧相识写来的东西所以他才迟迟不愿开口,结果兴冲冲凑过来一看,见到这乌糟糟一片立马缩了回去,掉头对闲着没事干的笛飞声努努嘴,“阿飞,你这个客人来我们这莲花楼里白吃白住,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吧,现在就有个大好机会给你,喏,把这信读一读。”

 

笛飞声抢在方多病伸手之前拿了茶壶给自己续了茶水,方多病的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正气恼着想再同这笛阿飞分个高下,却被李莲花抓了个正着,他偏头便见李莲花对他摇头浅笑,将那信中内容同他们徐徐道来。

 

“妾名赛雪,在扬州江山笑卖唱为生,生平不曾作恶,却于今年三月初一起,每七日子时将歇之时,均见鬼影出于我窗,妾心下惴惴,不敢开罪鬼神,遂将此事告知楼中管事,请扬州妙音道长在楼中施法三日,自有高人作法后,三月廿六至四月初三皆未见鬼影再现,然昨日四月初四,子时一刻妾又见鬼影现于我窗,还掀倒了妾昨日摆于窗前的兰花,砸中了招来妙音道长的管事。妾心惶恐,楼中听闻此事者亦心下难安,却不知这鬼影究竟是人是鬼,故来信百川院,望有能人前来相助一二,妾不胜感激,顿首顿首。”

 

听完这封信,三人面面相觑,皆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方多病忍不住先开了口,“这鬼影还有这信,怎么似曾相识。”

 

他拉了拉李莲花的衣袖,把桌上刚给李莲花倒上的热茶往他跟前推了推,便觉得脑袋上一沉——是李莲花温热的掌心落在他的发顶,一抚而过,又落在他耳侧轻轻揪了揪,面红耳赤间似乎还带着某人促狭的一声低笑。

 

“小宝果然聪明,这窗子这鬼影,确实让人想起那石寿村中的经历,只不过这石寿村在那偏僻的八荒混元湖附近,而这江山笑却在富庶繁华的扬州,你说这鬼会是同一种鬼吗?”

 

“我可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鬼神。”笛飞声道。

 

方多病闻言本下意识地想要怼他几句,但想到他前几日方才同李莲花说好以后信了这漫天神佛,话已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于是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这可说不准。

 

“若真有这鬼神,我倒也很好奇他们的模样想要见上一见,只怕是这鬼,是有人装神弄鬼。而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鬼只在夜间出现,且不知为何每七日才去那赛雪姑娘的窗前晃上一遭,而且除了打翻了临时放在窗边的一盆兰花导致了管事被砸伤之外,并不伤人,也未听信上提到楼中钱财有损,如此看来,这个鬼,确实不如石寿村的鬼凶猛,那么这个不图财不害命的鬼出现在江山笑,究竟是何目的,这倒真让人有些好奇了。”

 

“那要按照常理来说的话,会喜欢夜半出现在秦楼楚馆的鬼,那只能是色鬼了。”笛飞声冷不丁丢出一句。

 

“你这话说的,还真让人无从反驳。”方多病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终于消了气,起身给分别给李莲花和笛飞声一人续了一杯茶,“至于这到底是人是鬼我们现在远在晋中,还是得到了扬州才能知晓真相啊。”

 

他们一路往扬州去,李莲花最为担心的拆楼事件万幸没有发生,一来是他和方多病总是一起挤在一楼小床睡惯了,自然也不存在抢二楼客房的事;二来是他的碧茶之毒解了之后,做菜似乎少了几分以前的灵性,虽然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日日搬到屋外去吃饭,但这为了吃在饭桌上打起来的事倒再没有过。

 

毕竟除了吃饭之外,这赶去扬州近一个月时间里,方多病和笛飞声打了没有一百回也有九十回。方大少爷是个不听劝的主,但他每日力气耗尽了也就扑腾不起什么浪花了,而笛飞声嘛,这一路倒真在同方多病的对打中得了些乐趣,有时候方多病不想搭理他,他还会出刀去挑衅。

 

李莲花也旁敲侧击过笛飞声是不是有意想收个徒弟教来玩玩,却被笛飞声回了一记白眼,外加一招十成功力的“九万里”。

 

得,自讨没趣的李莲花心想,这天下第二的笛盟主还是成熟了,是个有分寸的人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莲花楼安安稳稳,方小宝的武功又有人盯着练,他只要每日负责给这炸毛小狐狸顺顺毛让他别气起来做些什么神鬼共愤的创意菜,便是万事太平,这日子夫复何求啊。

 

……

 

带着莲花楼进扬州城太过招摇,于是在靠近扬州百里的镇子上他们便找了个偏僻处把莲花楼留下,改为策马而行。这五月初的天气时晴时雨捉摸不定,他们因着昨日遇上一场暴风雨被困在了扬州城外不足十里的一家小客栈里。

 

这小客栈很小也很破,除了李莲花一行三人只剩下零星几个被淋得浑身湿透的行脚商人进了店,这一行三人自称是嘉州来的商人,一进门便在墙边磊下两个大木箱子,看去年纪最小的一人自觉去找掌柜的要了酒菜和房间,剩下的两人却找了个离他们三人最近的桌子坐了下来,等掌柜上了酒菜还笑嘻嘻地到他们桌边与他们寒暄。

 

笛飞声惯是不搭理这些无名之辈,抱着他的碗专心吃他的白米饭,而李莲花则对着来人露出他那李神医胆小怕事又好听热闹的一面,一来二去便与那两个嘉州来的商人聊得称兄道弟起来。

 

这话说着说着,那两人的视线便落在坐在李莲花身侧着一身华贵衣衫,还按着一把镶金嵌玉一看就很贵的宝剑的方多病身上。

 

方多病得了李莲花的眼神示意故作冷淡并不与他们说话,而得了机会的李莲花便同他们编了一通连狐狸精听了都要翻白眼的胡话。

 

爱慕江山笑花魁且腰缠万贯的富家公子,与公子同行的西席先生,还有保镖。

 

得,这角色分配的明明白白的。

 

可谁家腰缠万贯的富家公子和他们家西席先生晚上睡一屋啊,让保镖单独睡一间的?

 

方多病翻了个白眼,护住了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油灯,起身去关上了嘎嘎作响的窗户。可这窗户和门本就老旧,即使关上了,外面刮着大风,里面还是能听到一阵阵别致的风鸣声,和着半夜盗贼靠近的脚步声,真是别有一番意趣。

 

李莲花与方多病对视一眼,倒也不急不躁,甚至开始打赌这保镖阿飞,今夜会不会出手。两人纷纷摇头,继而笑了,见窗户中有迷烟吹入,屏住呼吸,同时踏着婆娑步而去,不一会儿便把那几个五大三粗一看便不像什么正经商人的贼人抓捕归了案,捆得结结实实,并排丢在了墙角。

 

再一看他们带来的两个大箱子,果然满满当当尽是脏物。

 

第二日一早,这突如其来的骤风急雨竟然散了,他们结了账出门,才见这原本小路边种着的一排樟树都被昨夜的风吹得拦腰折断。再回头看看这破旧不堪的小客栈,倒是真心庆幸起昨夜这风雨未把这危楼吹倒。

 

他们三人骑着马,而那三个贼人被捆着手绑成一排拖着他们的两个大木箱子走着,这进城短短的十里路倒是也走了近两个时辰,待到他们去百川院将这贼人收押,把脏物上缴之后,天已近正午。

 

左右他们也不曾带多少行李,而方小少爷如今又是个“饿不得渴不得”的娇贵身子,三人一行便就近找了个酒楼,随意点了些酒水饭菜。

 

可这凳子还未坐热,饭菜还未见着,李莲花一伸手,却凭空接到了一壶向他掷来的酒。

 

他回头便见许久不见的陆剑池正坐在临窗的位置冲他们挥手,想是他也曾听闻数年前江湖上流传的那些事,此刻见到他们三人出现在这扬州城里倒是惊喜多于震惊的,“李兄,方兄,还有这位阿飞兄弟,好久不见。”

 

“自石寿村一别,是久未见了。”李莲花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还要谢谢陆兄一见面就请我们喝酒。”

 

方多病亦起身上前去与陆剑池见礼,这一走近才发现这陆剑池并非一人独自前来这扬州,这临窗的桌子被廊柱挡住的一角之后还坐着一个灰布麻衣带着帷帽的男人。

 

他心念一转,便想起当初他们分别时陆剑池曾说走遍天下也要寻找治好金有道的方法,这人头煞本就是一种不完全的业火痋,而如今这业火痋母痋已毁,这金有道却不知……

 

“金兄,我同你介绍,这位是我在江湖上结识的好友,天机山庄的少庄主,百川院的邢探方多病,方兄。”

 

“陆兄,难道你真的找到治好了金兄的办法?”方多病一怔,便见陆剑池面上露出夹杂着几分欣慰与遗憾的笑,“我带着陆兄拜访了许多医者,陆陆续续吃了不少药也试了不少方法,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奏了效,三年前的一天,陆兄忽而有了神志,能说些简单的话语了。只是这样貌却仍与常人不同,遇到胆小或者心思恶劣的人,总会歧视他这般。”

 

“方兄……幸会……”沙哑又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那帷帽中传出来,方多病一回头便从金有道的帷帽缝隙中见到他那仍旧白得渗人的脸,还有那双不该出现在金有道脸上的怯生生的眼神。

 

“方兄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见金有道抱紧了自己的帷帽陆剑池出言安抚,方多病也适时冲金有道露出微笑,“金兄,也是许久不见了,还未好好谢过你在石寿村救了我家李小花呢。”

 

方多病笑眯眯地往前走了一步,见金有道并不抗拒,便在他们桌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桌边的酒壶给三人斟了酒,“久别重逢,各自安好,我便敬二位一杯。”

 

“诶,不可不可。”到了嘴边的酒,不知怎么地又被李莲花夺了去,方多病有些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李莲花极为自然地揽着他腰把他整个人往凳子边上挪了挪,与他在同一个凳上紧紧挨着坐下,然后举起了酒杯,“方小宝大病初愈不能喝酒,再说了这谢也该是我这个被救的人来谢。来,金兄陆兄,这一杯,敬救命之恩,也敬这江湖重逢!”

 

三人干了这一杯酒,小二便端着酒菜上了楼。五人遂合桌而坐,一顿饭下来除了金有道和笛飞声一个不善言辞,一个懒得说话,到也算是相谈甚欢。

 

陆剑池与金有道比方多病他们早来这扬州半个多月,因垂涎这江山笑中年年限量出售的美酒霜雪明,怕路上出意外耽搁,便早早来了,一直住在离江山笑不过一条街的吴家客栈中。没想到昨夜忽然来了一场疾风骤雨把江山笑二十三年前建造的用作后厨的楼宇给吹倒了,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这十日之后霜雪明出窖。

 

“楼倒了?!”方多病回想起他们昨夜住的那小破楼,又乍一听闻这江山笑的后厨给吹倒了,倒是觉得有几分荒谬的好笑来。

 

李莲花大约也是猜到了方多病所想,顺手就给方小少爷夹了一块鱼肉添到碗里,“这人不可貌相,这楼也不可……大概。”

 

方多病讪讪笑了对上陆剑池疑惑不解的目光,刚要说起昨日他们迫不得已入住的酒楼,便突见一戴着面纱穿着一身绫罗衣裳的少女拿着一张男子的画像跑到了他们的桌边,美目含泪,语声结愁,当是我见犹怜。

 

“诸位公子,冒昧打扰,我想问问你们可曾见过我家哥哥?”




何人斯·番外二·思有邪(一)完



Ps:小红心,小蓝手,大家的评论,是冷圈作者爆肝码字的动力哈,懂都懂哈。

 本章1w字,开启新的案件思有邪,方小宝也悟出了新的招数(希望可以帅到你们哈哈),三人组打打闹闹的日常(笛盟主工具人日常),以及让陆剑池和金有道两兄弟出来刷个脸。

  另外番外一中,江山笑青楼打的时候记成了青山笑,然后番外一人工审核的这个错就没办法改了,请大家看到青山笑自行代替成江山笑哈。

    那么下一章,我们江山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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